【GGAD】同学少年和羊肠线
一个年轻人早逝了。
邓布利多去参加一场葬礼。
白百合花朵和冬青枝条之间,年轻人在照片里温和的笑着,金发如同丝绒,蓝眼睛闪着清澈的光,照亮了房间里黑沉沉的伤感。
这是一场小小的葬礼。逝者还年轻,没来得及与世界深交。前来悼念的,除了亲属邻里,是校园里的师友。
回忆如同海潮,关于这年轻人的点滴漫上邓布利多的心头。他在霍格华茨做老师,春秋轮转,四季变换,但是校园里的青春不变。他像是一个拾荒者,一个看门人,守候各式各样的青春呼啸而至,呼啸而去,留下片羽吉光。
入学式上,Derek站得很直,和其他孩子相比,他一点也不慌乱。分院帽喊出格兰芬多,他神情愉悦,眼睛中有小小的骄傲。走过邓布利多身边的,他扬起脸,嘴角裂到耳根,牙齿上的矫正器闪闪发亮:
“Sir,我早知道了。我梦到了。”
他是个有预言能力的小巫师,一个seer。
“Derek,不许说!”一个俊俏的女孩子气冲冲地拿起魔杖,想要对他施一个silencio。
“Elvina,首先你会滑倒,然后你的咒语会偏向,弹到邓布利多老师身上去,接下来就是关禁闭啦。”Derek不闪不避,做了个鬼脸。
Elvina愣住了,看到出现在远方廊桥向他们走来的邓布利多,魔杖不由得放低。
“Loco motormortis。”Derek喊出锁腿咒。
Elvina僵立在当场,眼睁睁看着男孩子跑掉了。
“Sir!”Elvina涨红了脸,向邓布利多求助。
“Derek,大嘴巴。大嘴巴,Derek。”男孩子们奚落的嚷着Derek的花名。
Derek戴着口罩,默默走过。
邓布利多把他拉到僻静处。除掉口罩,Derek的嘴被人施了放大变形咒,像一只青蛙。
“Finite incantatem。”邓布利多帮他解掉咒语。
“谢谢你,Sir。”男孩子无精打采地道谢。
“Derek,没有别的想跟我说吗?”
“要珍惜你的天赋,正确使用你的能力——”Derek抬头看他一眼,又垂下脑袋,俯瞰霍格华茨高台下郁郁葱葱的山林。
邓布利多叹口气,无奈:“对,要珍惜你的天赋,正确使用你的能力。”
“人会被成就他们的东西所毁灭。”Derek继续说,声音变低。
“这句话更没错——人们的确会被成就他们的东西所毁灭。”邓布利多看出了男孩子的彷徨。
“你会很辛苦。做一个seer,要学会辨别现实的边界。”邓布利多安慰他。
“大家都只想知道好的事情。”Derek垂下肩膀,沮丧的说:“我说出坏消息的时候,他们讨厌我。”
“可是世界是不会为你改变的。”小男孩惆怅极了。
毕业典礼,少男少女们意气风发。
Derek睁开变成翠绿的眼睛,喜悦地对同学们说:
“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。”
“万岁。”毕业生们把帽子扔向天际,像浪花一样互相拥抱。
Derek和邓布利多的眼神交错,他耸了耸肩膀,大笑着向老师比出手语:
“I have seen worse.”
邓布利多微笑着把手指压向嘴唇。
酒会上,邓布利多和他碰杯。
“预祝你欧洲之行愉快。”
男孩子得到了一个访问学者的名额,邓布利多促成了它的发生。
“谢谢您,老师。”他长成了一个英俊男子,金发碧眼,敏捷矫健,没有一处不讨人喜欢,“多亏您的推荐,我才能得到邀请。”
“不要自谦。你那篇研究seer的论文,非常精彩。我不过是帮你把他寄给了正确的人。”邓布利多微微一笑。
“对我而言,您就是那个正确的人。”男孩子调皮的说,他指向自己的眼睛,“您猜我有没有偷偷看过,提前确认结果?”
“我猜你没有。”邓布利多继续微笑,“写出那样文章的人,应该有足够的智慧和信心。”
“您对我太有信心了。人很特别,我们的未来写在我们的过去里。梅林在上,我们积习难改,我们重蹈覆辙。”男孩子开心的大笑。
他的笑声太尖利,如同惊飞夏日河滩边一群水鸟,如同打破一扇七彩玻璃花窗,哗啦啦之余,爪齿尖利,碎片飞溅,邓布利多的心被划开一道裂痕。
他凝视眼前的年轻人。
发如融金,肤同初雪,不蒙尘的碧蓝海水做他的眼眸。这是个新的人,一个刚刚铸出来的新的人。邓布利多心中的裂痕里探出一双眼睛。裂痕寻找裂痕。他又错了吗?他在男孩子的笑声里听到裂痕绽开的声音。
“老师,我突然觉得,现实的边界如此难以划清。过去和未来,并无什么分别。有时候我踌躇的问自己,是否仍想跨过脚下的时间线,继续往前。”笑容在他脸上漾开,如同一朵盛开到极点的花,迎接它的只有衰败了。
“Sir,为什么会会这样呢?怎么会是Derek,他一直那么健康?”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过来,困惑的问。
孩子们毕业了,看到尊敬的老师,仍是习惯走上前询问答案,不管此时已经不是在校园。霍格华茨的穹顶之外另有穹顶,人间更大的穹庐之下,邓布利多不敢称自己是老师。人间世,答案何其难寻。
“Derek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吗?听说有人请他去国外任教呢。我一直都很羡慕他。我连伦敦都没去过。”另一个矮胖的男子也走了过来。他毕业后继承了家里的旅馆,再没踏出过家乡的小镇。
“你们有见到Elvina吗?她应该比我们知道得多。Derek和她一直很亲密。”另一个时髦女郎靠过来,毕业后她去了伦敦,在时装屋工作。
“她不会来的。她怀孕了,长途旅行对她不利。”另一个知情的女孩小声说。
“她怀孕了?”女孩子们面面相觑,“她结婚了吗?报纸上没有看到婚讯啊?”
“这很复杂,”知情的女孩把声音放到更低,“……”
“阿不思,”Derek的母亲喊他。邓布利多留下窃窃私语的学生们,前去问候女主人。
孩子的母亲是他旧时的同学,校队里的金牌抓球手,胆魄超群的运动健将。她曾是一个威严魁梧的女孩,如今瘦弱的身躯在淑女长袍里如同一支芦苇。她走到他身边,话语苦涩不堪。
“我一直在想,是我的错。我的家族,有着seer的血。而我的叔叔,他不是seer,但是梅林啊,那是被疯狂折磨,无比痛苦一生。医生说,他的神经太脆弱了,细得像蜘蛛丝。”母亲眼中带泪,“谁知道,它们会同时找上Derek。”
“Derek并不疯狂。”邓布利多摇头,“是悲伤。他心田里的那片芳草地,花儿全凋谢了。”
“我照顾花园里的花草,有的需要晨起浇水,有的只能在傍晚剪枝,有的你要及时修剪,枝干长过5寸就不会开花。还有肥料,不同的花草需要不同的肥料,独角兽的粪便虽好,但是风信子不喜欢。园艺是细致的活儿。我的花园,还不赖。它们偷偷告诉我它们想要什么,而我倾听它们的声音。——”
母亲眼含泪光,眼光凝视窗外,窗外是她的花园。
花园非常雅致。葡萄藤卷上廊架,绣球花斜倚栅栏,旱水仙围绕池塘,睡莲轻浮水面。一个明媚的夏日午后。
“只有人,”她喃喃自语,“为什么,人会因为心碎而死呢,阿不思?只有我们。”
“我见过因为缺水而枯萎的花草,肥料烧黑了他们的根茎。可是,没有一朵花,会因为心灵哀伤而真的枯萎。我们会,我们会因为失望,自己杀死自己。整个身体,突然就决定,不要再运转了。Derek病了。医生说,他心里的痛苦那么大,需要有羊肠线那么粗的神经才能负荷。是魔法吗,是魔法损害了他吗?”
“不是的。亲爱的,是生活,是命运。”邓布利多感到难过,穷尽人世间所有的智慧和魔力,他也无法安慰悲伤的母亲。
“Elvina,”母亲突然提问,“你了解她吗?”
邓布利多摇摇头:“不是她。Derek爱过的人不是她。”
“是吗。”母亲茫然的望向房间里的年轻人,想要再了解一点关于儿子的过往,“不知道是谁?”
收回目光,她抱歉的望向邓布利多:“阿不思,我让你困扰了吧。原谅我吧,原谅我。”
邓布利多无言的拥抱她。
他穿过人群,穿过相互客套的亲戚们,穿过互相寒暄的学生们。风把人群的话语吹到他的耳边。
“Elvina和一个高贵的纯血家族家主在一起。但是那人没法娶她,因为他的左手无名指已经有婚戒了。”
“Derek是因为这个心碎的吗?”
“乱讲。他们从没在一起过。Elvina讨厌他。Derek的预言得罪了她。Elvina戏弄他而已。”
“可是Derek的预言确实让人不舒服。”
“Bertie也来了?当初欺负Derek最厉害的就是他。“
“他发达了,进了魔法部,前程似锦。”
邓布利多走进花园,刚刚从人群中穿过,他看到了Derek当初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子,看到她秀美的侧影,她正在和旁边的人交谈,嘴角浮着微笑。
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。一个绿眼睛的小巫师笑着说过,心中裂着伤痕。
一切都会过去,一切都会飘散。
尘土扬起,发生过的一切深埋进六尺之下。
就像是同学也不知道看似开朗的Derek心中的忧虑,他的羞怯,他的压抑。
就像是母亲也不知道优秀的儿子在学校背负的压力和排挤。
就像是邓布利多也开始怀疑Derek在校园里爱的那个女孩子是谁?是不是Elvina,还是另一个,某一个没有来的人。
就像是大家都不知道,美丽的Elvina并没有怀孕,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是疾病造成的,高贵的男子是她的父亲。也许不久后,大家又要参加另一场葬礼。
邓布利多站在水边,池塘映出他的倒影,夏日的蝉鸣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,稚嫩清脆,却是烙印在他灵魂里的声音。
“阿不思,你得跟我走。”
“我看到了未来,你和我的未来不在这山谷里。你和我手上掌握着世界的未来。”
“我爱这里,我爱这里的夏天,尤其是和你在一起,我心里就像埋了一罐蜜糖。这两个月,像是我从没有过的童年。而在我的家乡,童年是奢侈的。”
“阿不思,我心中有恐惧,害怕我们是在浪费时间。未来在眼前,有太多事情要做,不踏出这山谷,我们怎么拉开帷幕?”
“我羡慕你,阿不思,你比我缜密,比我冷静,魔药学和防御魔法也胜过我。但是你不能再犹豫了,因为那是我们的命运在等待我们。”
我这么多忧思,你从来都是嘲笑我。
会跟我说你的神经是羊肠线做的,不会为此伤感。
你羡慕我的魔药学成就,我的才智,我的天赋,我的缜密细致,你曾经嚷着说我们俩在一起,是天造地设的互补,没有人能与我们为敌。
你从来不说幸福,不说快乐,你说命运。
你应该说点别的,即使是骗我,说不定我们能齐心协力走出生活险峻的山谷。
因为我,作为一个同样缺少童年的人,一个如此忧思的人,恐惧命运如同本能。
你恐惧不能迎接命运的同时,我也在恐惧我们要去迎接它。
我们的直觉都没有错。
幸福是命运,是巧合,它和聪慧,美丽,天赋无关。它只是命运。即使是你,盖勒特,和我一起,把魔法界有史以来所有的天赋加在一起,让四大元素的精灵都为我们所驱使,也不能确定幸福一定会来临,也不能走出现实的疆界,制服预言中的命运。
所以那么多的爱是没有用的,不管是你对自己的爱,还是也许曾经有过的对我的爱是没有用的。而我,对自己的厌憎怀疑,也是没有用的。
I have seen worse.
我们需要的,是羊肠线一样的神经。